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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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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

找一个喜欢的人当真不难么?

涟绛躺在房瓦上冲满天的星子眨眼,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是云沉将此事说的太过简单。

如今距他下凡已有半月。这半个月里他与云沉自姻缘山始,奔走过三座城池。他能轻而易举地将城中作恶的桃花妖收降,却始终没能窥见半分所谓“心上人”的影子。

这事真的不难么?

他心生疑虑。

云沉拎着酒回来,里里外外忙活半天才终于在房顶上找到人,不由得纳闷地问:“昨夜不是才刚看过星星么?怎么今日又上来了?”

“我睡不着,”涟绛起身将酒拆开,神情恹恹,“明天去哪儿?”

“继续往南边走吧,去永嘉。”云沉与他碰杯,“瀛洲、雁城、无花谷……这三个地方人杰地灵,俊男美女比比皆是,你当真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涟绛颔首:“不喜欢。”

“为何?”

“他们都没……”话说一半,涟绛忽的住口,略显忧愁地垂首。

都没观御好看。

最初步入人间的欣喜被时光无情消磨后,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观御,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

吃到好吃的点心饭菜,会想观御不喜欢酸的,以后带他来这儿时要留意与店家说少放点醋;看到磅礴壮丽的山河景色,会想若观御也在此处就好了……甚至连云沉换件不常穿的黑色衣裳,他都会想观御今天是不是也穿的这个颜色。

他知道自己有些魔怔,但又觉得这些想念来的莫名其妙。

云沉说他这是思家心切,可他认为不是。他虽然也会想月行,想长生殿里那几尾鲜美的胖鱼,但都远不及想观御那般频繁。

“不是想家,”云沉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那小公子觉得,是什么呢?”

涟绛琢磨不出,含着酒声音模糊不清:“我就是想见观御。”

“可殿下要务缠身,这几日更是为不周山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许是不会来找你。”

出乎意料的,听见这些话的涟绛看上去并不如云沉设想的那般难过。

他只是仰头望向夜空,耸肩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待在一处,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在,那这星星和月亮会更明亮些。当然,他不在也没关系,我可以连带他的那份也一起看了,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他听。”

这些话听得云沉心颤,思量之余,他终是忍不住问:“小公子,你觉得你喜欢殿下吗?”

“嗯?”涟绛怔愣片刻,陡然回首,瞪大双眼诧异道,“你胡说什么!?且不说我与他都是男子,单论身份都是他一手将我带大的,我从来都只当他是兄长。”

“可”云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在转瞬间哑口无声。

沉默半晌,他才沉吟道:“你若是能一直将殿下当作兄长也好。”

涟绛心觉他奇怪,打量他道:“我当然会一直都当他是兄长。”

“嗯,”云沉轻晃手里的酒,偏头转开话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殿下关了你那么多年,你不怨他也就罢了,怎么还满心都想着他?”

“关”这个字,自己想起时并不会在意,但若是从旁人口里说出来,便易让人心生不快。

涟绛咽酒皱眉:“他没有关着我。”

云沉微愣:“可大家都说你化形前半步都未踏出过长生殿……”

“众人都说便是对的么?”

云沉被他问得哑然,只听他笑一笑接着说:“你们都只看到他关着我,不让我出门。但其实不是他困着我,而是我自甘留在长生殿里。”

“这……”云沉听不明白,满头雾水。

涟绛身子后仰,重又躺下。

他遥望着黑沉沉的天幕与上面点缀着的几颗细碎的星星,解释说:“你们都觉得他脾气古怪,觉得他不近人情,但其实他比谁都更容易心软,也比谁都孤独。”

涟绛被送到长生殿那年,观御刚同几位弟弟一道拜入四帝君座下修习仙术不久。

因为观御生来便召得承妄剑,又是九重天的太子,所以四帝君对他总是格外严苛。其他几位皇子犯错,顶多是被罚抄经书,而观御犯错,承受的却是鞭刑。

对此,玄柳并无任何异议。好像对他而言,观御并非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而是天生的武器,是举世无双的利刃。

他要让这柄利刃成为威慑三界的存在,为此从未表露过半分爱意。

可观御并非生来无情。玄柳漠视他,他便故意惹祸,企图用身上的鞭伤换得玄柳一句关心之言。

但玄柳并未如他所愿。

他被罚跪在金殿前,背上鞭痕交错,膝下坚硬的地面硌得骨头发疼。

而金殿中,玄柳摆席设宴,恭贺询春生辰。

众神举杯欢庆,谈笑之余睨见殿外跪着的观御,心生不忍纷纷求情。

玄柳在诸神的求情声中走向殿前跪着的人,却不是为赦免,而是说:“背脊不直,再多跪两个时辰。”

“陛下,殿下他年纪尚小,只怕是跪不……”

“殿下生为战神,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何上阵杀敌!”

有人为他求情,也有人觉得玄柳此举无可厚非。

观御不在乎这些人,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玄柳,可他一直都没能等到诸如“回去后记得抹药”之类寻常父亲见到儿子受伤时会说的话。

玄柳在众神面前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但他只听得清玄柳说:“只有心中无情者,才能守三界道义,镇八方妖魔。”

那日询春的生辰宴散后,仙神纷纷打道回府,只留下他独自一人跪下殿前。

涟绛瞒着临娘与月行在外头偷玩到半夜,告别步重后打算悄悄溜回长生殿,但一不留神走岔了路,未回到长生殿,反而来到金殿门口。

在寥寥无几的星子底下,涟绛瞧见他跪在黑暗中的身影——孤零零的,一动不动任由夜风埋葬。

伸出去的狐狸爪子悄无声息地缩回。

涟绛蜷在柱子后面躲了一整夜,陪着他一直到眼皮打架,晨曦乍现。

之后涟绛逐渐意识到,那日过后本就不喜热闹的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苟言笑。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越发精进。他再未刻意犯错妄图分到零星半点的父爱。

“若是连我也抛弃他,”涟绛缓慢地眨眼,“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听完这些事,云沉情不自禁地叹息。他知玄柳有心要将观御打磨成锋利的刀刃,却不曾想玄柳竟待观御这般刻薄,枉为人父。

他转头看向涟绛,眉头微皱:“可是你若是不离开殿下,便要失去自由。”

“其实也没有。自由嘛,只要自己心里高兴,无论身处何处都是自由的,”涟绛轻声笑道,“我虽出不了府,但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而且他一有空便会来陪我,教我仙术,教我为人处事……我还挺感激他的,若不是他,兴许我现在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精怪。”

云沉被他的笑意感染,脸上复又显出笑容:“那殿下必也是感谢小公子的,若没有小公子,殿下兴许就不是现在的殿下了。”

涟绛却摇头:“他最近总让我伤心,还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有时我都以为他讨厌我。”

“小公子,殿下只是……”云沉大概能摸出缘由,思来想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叹着气轻拍涟绛的肩膀,安慰道:“殿下就算是讨厌自己也不会讨厌你,别想太多了。”

涟绛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而且,”云沉补充道,“殿下他不是答应过三个月后到人间来找你吗?他若真是讨厌你,便不会来。”

涟绛揉揉眼睛,看上去有些犯困:“可我总觉得他在骗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就总感觉他不会来,”涟绛情绪低落,不想再聊下去,于是打着哈欠道,“困死了,明日一早还要动身去永嘉,我先回去睡了,你也别待太晚,早点歇息。”

他一边说一边变作原身,跃下房梁朝屋里走去。

云沉目送涟绛离开,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捏诀召来青鸟,犹豫良久以指为笔写道:“他对太子有情,但不自知。”

金色小字消散于青鸟眼前。青鸟点头低声叫唤几声,然后展翅飞向夜空。

云沉看着青鸟,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妥协

永嘉善以水为景,城中竹楼悬于山壁,壁下绿水荡漾,水中藻荇交横,行舟无数。

涟绛眯眼趴在甲板上,秋日午后的温和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的毛发上,为他披上金纱。

“前面便是步云居,咱们先在那儿歇脚。”云沉从船蓬中缓步而出,眺望着不远处气势恢宏的高楼如是说。

船夫闻言转头看过来,见云沉对着一只狐狸说话,神情多有讶异。

涟绛怕吓着人,便未说话,只是摇尾以示赞同。

云沉却未留意船夫,兀自接着道:“昨日九重天那边传来消息,说妖族围攻不周山一事已经解决,殿下还生擒了狼族的二殿下。”

“狼族二殿下?”听他提起此事,涟绛站直身子,一时将船夫抛至脑后,“我只知狼族嫡子容殊,却从未听说过狼族二”

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一直留心这边动静的船夫便将他们二人当成妖怪,撑着船蒿两股颤颤地惊恐大叫,惹得周围游船上的人纷纷注目。

见状,涟绛急忙捏诀封住船夫的嘴。

云沉也连忙解释说:“你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妖”

他正说着,一个瘦小的人影忽然飞快从他身边窜过。他尚未来得及看清人影,紧接着便有一群修仙世家的弟子火急火燎地持剑追来,厉声喝道:“站住!”

这些人来势汹汹,竟不管不顾地踩上船篷,随后飞身朝着那人影追去。

云沉与涟绛退身避让,但那船夫本就受惊,见状更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不迭丢下船蒿跳水而逃。

“诶,你等——”涟绛见船夫这般慌不择路,不禁担忧起来,怕将人吓出事来。

但他刚一出声,最后一个踩在船篷顶上,临踏上另一条乌篷船的人倏地收回脚,回头眯眼盯着他,神情略显惊讶:“狐妖!?”

“不是,”涟绛矢口否认,转而对云沉说,“我跟去看看,免得”

话说一半,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站在船篷上的人不由分说地挥剑朝他打去:“原来你就是她的同伙!”

他闪身躲避剑刃,满头雾水:“什么同伙?”

“别装了,刚才逃走那人不是你的同伙还能是谁!?”金曜怒目圆睁,一击不得复又举剑袭向他,“死狐狸,在永嘉也敢吸人精气,看我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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