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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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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松晏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是轻声问:“他是你要找的九尾狐么?”

沈万霄闻声抬眸,目光沉沉。

松晏迟迟未等到回答,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的双眼火烧一样刺痛难忍,本能地落下眼泪,弄湿沈万霄掌心。

“此地不宜久留,”沈万霄捏诀,掌心丝丝缕缕缠绕的青光爬上松晏眉眼,如春风细雨,缓解了些许疼痛,“我先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梦境分崩离析,数万幽魂齐动,扑向两人。

松晏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听见一声龙吟,怔了一下:“沈万霄?”

“嗯。”沈万霄挨近些,偌大的龙影护在两人身旁,抵挡着梦中的纷至沓来的煞气和厉鬼。

他倾身,一手扶上松晏后颈,在他下意识推拒时叫他的名字:“松晏。”

松晏迷茫地“啊”了一声,后颈被捏住的感觉着实让他不安。

沈万霄闭了闭眼,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血染衣裳,他却不觉得疼,语气依旧平静:“睡会儿。”

“我不困,我”

仿佛下了咒一般,松晏忽觉得一阵疲乏,话说一半便朝后倒去。

沈万霄及时接住他,侧目时神色狠厉:“出来。”

格外突兀地,哭嚎声中传来一声轻笑。鬼仙远远地望向两人,苍白修长的手指朝着虚空中轻轻一点,薄唇轻启:“太子殿下,小仙此番来得匆忙,这份见面礼虽准备得不全,但也是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沈万霄回头,见一枚玉佩浮于空中。在之前的梦境中,他也曾见过这块玉佩。

如此看来,梦境是早已设好的局。鬼仙有意引松晏入梦,才会让鬼娘占他身躯,好让他魂魄离体,借机逼他入梦。只是他没料到,入梦的不止是松晏。

可他引松晏入梦又是为了什么?

红笺是梦境里的怨,而这玉佩是梦境的根,只要毁了这块玉佩,梦境就能得解,梦中冤魂亦得解脱。

沈万霄眸色微沉,承妄剑破空而至,剑锋堪堪抵住玉石。

“太子殿下,”鬼仙出声阻止,语气里掺着笑,“恕我多言,这灵玉虽不值钱,却是小公子眼巴巴想要的东西。”

始末

梦中时光流逝飞快,纵有半月之余,于现实中不过半日光阴。

沈万霄强行劈开梦境,浑身是血地抱着松晏在石桌前现身时众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步重,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松晏!”

强出梦境,无论是造梦者还是入梦者,皆遭反噬。沈万霄遍体鳞伤,赵可姿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即呕血昏厥。

唯有松晏,被人护在怀中安然无恙。只是被沈万霄施以法术,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醒。

“殿下,”云沉迎上去,“小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无碍。”

话音未落,沈万霄忽然身子一僵。

——松晏睡不安分,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还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哼哼唧唧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随着动作,松晏额前的碎发自他下巴上擦过,一阵酥麻发痒。

见此情形,步重不禁叉腰捂脸,被“丢人”二字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与松晏自小一起长大,早就知道这人睡相不好。但没想到,能不好到瞎勾引人,也不看看这人是谁,惹上了丢条命都是小事,就怕心如死灰万劫不复。

云沉与若风面面相觑,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看见。

沈万霄无视步重阻拦,将人抱回房间。他刚一松手,松晏便抓住他的袖子,翻身将脸埋进他的掌心里,猫儿似的蹭了蹭。

沈万霄眉头轻皱,想要将手抽出。他手上依旧缠着白布带子,质感粗糙,现下还沾着血,很脏。

但他一动,松晏立马就抓紧了,一双好看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嘟囔起来:“别走。”

松晏又在梦境里看见了那个提灯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松晏,面容虽然依旧是模糊不清,松晏却格外清楚地察觉到他无比悲伤。

“你是谁?”

“我来渡你。”

魔障一样与以往毫无差别的对话,松晏忽然失去耐心,在他即将消失前大着胆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别走。”

那人迟疑一阵,手里青灯忽明忽暗,照在松晏脸上映出碎纹。

最终他还是走了,化成一阵风,一阵云雾,从松晏指尖消逝。

松晏忽然捂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却生长着无数刺藤,摩擦着弄伤血肉,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还说要渡我,骗子。”

沈万霄正思索着如何抽身,松晏忽然松开手,蜷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如此倒好,省得再费心。

他站起身,拿过一旁的被子给松晏盖上,转身时见他眼角有些湿润,难免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听见他喃喃道:“……混账。”

沈万霄:……

待沈万霄沐浴完再次返回亭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受天罚,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虽与常人一样能感到疼,但伤口愈合得快,也不算太过折磨。只除了一些致命的伤,足以让他死亡,而后重生,永世轮回,无所消停。

云沉与若风早早便等在房外,见沈万霄披衣出来,急忙迎上前去:“殿下,赵江眠快死了。”

沈万霄系着腰带,闻言手上动作一停,只感唏嘘。

赵江眠身上有白头蛊,如今崔意星已死,蛊毒再无人能解。灵玉虽能压制毒性,但也不过是延缓些时日,终归是凡人,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将此物给他。”沈万霄思量片刻,将灵玉递给云沉。

云沉接过玉佩,神色微惊:“灵玉?”

沈万霄颔首。

“千年前邪魔涟绛被镇压在无妄海中,神识尽散,”云沉握着灵玉,情不自禁地感慨,“他亲手磨制的灵玉早先生出灵识,因感念旧主,自毁身躯,碎成七瓣,此后千年失散人间,再无踪迹。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在此处见到其中一瓣。”

“涟绛。”

沈万霄垂眸,“涟绛”二字念在口中格外熟稔,以至于他有片刻的失神。

“当年涟绛弑神屠仙,血洗九重天,惹怒诸天神佛,”云沉神色有些痛苦,似是不愿回想当日情景,“彼时殿下带兵亲征魔界,未曾见此惨状,后来又身负重伤,记忆有所失,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沈万霄抱剑的手手指微蜷,关于征战魔界的事,他脑海中尚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尸山血海,白骨成山,万里哀哭。

但也只限于此,再多的事他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灵玉是邪魔涟绛的东西,其上的法力是涟绛修习的邪术。沈万霄目光沉了下去,松晏要这玉石做什么?

那边云沉将灵玉放到赵江眠掌中,丝丝缕缕的白光有如流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叫那颗垂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面色发灰,眼下一片乌黑,眸子猩红如血。

见他醒来,云沉松了口气。

“咳,咳咳”赵江眠咳嗽着,费力地看清眼前的人,“沈公子。”

沈万霄睨他一眼,见他苦笑着解释道:“原先温世昌说公子是天神,我还将信将疑,如今来看,是我眼拙。”

“不算天神。”沈万霄淡淡道。

不过罪神罢了,岂能与九重天那些天神一并而论。

天神都是没有心的,他们永远对众生疾苦视而不见,永远隔岸观火。只要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不会出手相救,一道又一道天规、戒律,重如枷锁。

赵江眠微微笑道:“沈公子说笑了。死而复生,不入轮回,不受生老病死之苦;无情无欲,不动凡心,不受爱别离求不得之苦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却只有你们神仙能做到。”

不等沈万霄回答,他紧接着又咳了几声,气息不稳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闻言,云沉与若风相视一眼。

后者道:“既然如此,你直说便是,也省的我们再拐弯抹角地试探。”

赵江眠半阖上眼:“白玉城里的百姓叩拜鬼仙已久,可姿也不例外。”

“起初,人们拜的是诸天神佛,拜山神拜庙神,祈求平安顺遂,喜乐圆满。但后来,温世昌将鬼仙的雕像运入城中,城中庙里神像佛像俱碎,就连附近几座山头的山神庙也未能幸免,人们便听信温世昌的话,跟着跪拜鬼仙。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可姿深信不疑。那时她与月儿成日被锁在怀香楼里,无法出来,便求我带着她二人的生辰八字去鬼仙面前祈福,希望有朝一日能脱离苦海,与月儿远走高飞山山水水,四处为家。”

赵江眠闭上眼,眉头紧皱。

“鬼仙便是在那时盯上月儿。他托梦给温世昌,教温世昌邪术,要一众信徒以血肉之躯献祭自己,助长功力,所以后来几个月,城中百姓死于非命的越来越多。

城主差我暗中调查此事,我也正因此得以知晓全部事情。但终究是我疏忽大意,等我意识到鬼仙将手里长剑指向可姿与月儿时为时已晚我没能救她们我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他忽然激动起来,颈部青筋暴起,脸上充血终于有些红润,紧接着呛咳起来,吐出的血弄脏了衣襟,“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赵公子!”云沉急忙扶住他,与若风一道施法稳住他的心神,“赵公子,此事并不是你的错,切勿因此生有执念。”

赵江眠痛不欲生,挣扎着喘息,余光瞥见沈万霄面无表情地抱剑立在一旁,登时疯魔一般大笑起来:“天道无情,天道当真无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推开云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沈万霄,眼中滴血:“天道无情也就罢了,连你们天神都无情!”

见状,云沉与若风急忙要上前拉他,沈万霄却抬手制止,任由他揪住衣领神色凄然道:“神仙、妖魔,行事都只为满足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旁人死活,你们二者又有何区别!?”

沈万霄闻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轻易拂开赵江眠的手,神色平静:“赵可月与赵可姿心有执念,落此下场,在所难免。”

“执念,”赵江眠仰天大笑,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公子,你难道没有执念么?怎么?因执念落此下场,便是罪有应得吗!?”

沈万霄波澜不惊,只一抬眼皮,冷冷地看向赵江眠。

赵江眠在他的目光里无声地笑,抬袖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中痴狂缓缓散去,脸色颓败:“鬼仙与温世昌害得月儿身死,却仍不放过她,将她制成傀儡,夜以继日地供血。”

“温世昌尚还有些做父亲的不忍,放月儿与可姿相见。可姿便一心以为月儿没死,她自己虽也活不长,心中有愧,但未生邪念,只想趁还在人世时多陪她几日……”

赵江眠猛然发起抖来,浑身一阵恶寒,“可我没想到,崔意星居然、居然指使沈玉珍,当着她的面刺死月儿!”

闻言,云沉与若风顿时汗毛直立。

众人之中,唯有沈万霄面不改色。他行走世间多年,向来是不惮以最深沉的恶意揣测旁人的,无论是人是妖,亦或是神是魔。

欲望,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祟。

云沉满是同情地看向赵江眠,踌躇良久,还是出声问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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